选调生交流时,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感受:每一个村庄,都不只是地图上空洞的名字,她有呼吸,有记忆,有其独特的气韵。费孝通先生说,“中国社会是乡土性的”,而我们这些身处其中的人,不知不觉间,都成了这乡土文化振兴的参与者、守护者。
欧阳娉(左二)在古树下与村民们交流 受访者 供图
2023年8月,我博士毕业后来到了湖南省怀化市芷江侗族自治县公坪镇通溪村,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助理。通溪村四面环山,户籍人口500余人,是全镇离镇子最远的小山村,寂寂无名。但在走访农户时,我从乡亲们的乡音中听出了他们的隐忧:村子老了,空了,年轻人像候鸟一样飞走了。有人甚至说,这样的村子,就让它自然合并消亡吧,何必再费力气。
这话传到村里老人的耳朵里,是刺心的疼。一位老人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欧阳书记,我们通溪,当年也是湘西剿匪的战场,解放军就在牛坡上和土匪打过硬仗的。”他语气恳切:“以后村子要是合并了,名字没了,这些事谁还记得?请你把这里的故事写下来,只要这些东西在,咱们村就永远在。”
接过了沉甸甸的嘱托,我挽起裤脚,和时任村党支部书记向应科一起下村入户,跨过一道道田埂山沟,用最笨的办法,挨家挨户去记录他们口中的“通溪”。我开始撰写《百日通溪》,为村民拍下劳作生活的瞬间,一次次跑县档案馆,在发黄的纸页里寻找村庄的脉络:它是湘西剿匪的战场之一,经历了从土地改革、包产到户到脱贫攻坚、乡村全面振兴的伟大实践,是中国乡村发展历程的一个微观缩影。
我把这些零散的“珍珠”串起来,发到朋友圈、镇村为民服务群,得到很多村民朋友热烈响应:“欧阳将我一直想写的但是没写的,都写出来了,必须点赞。”当第一篇村史散文《通溪村,我的“阿勒泰”》发表后,那些在外的游子纷纷联系我:“村里的事,凡是我能帮忙的,一定全力支持。”
一位老师提醒我:“欧阳,你梳理村史一定要将其融入我们党和国家的大历史里,这样才能真正彰显通溪村的时代价值与乡土文化价值。”而通溪村的百姓,早已用最朴素的方式给出了答案。我曾问一位老村民:“咱村来过最大的领导是谁?”他毫不犹豫,声如洪钟:“是中国共产党!”
这个质朴而有力的回答,深深震撼了我。是啊,正是这支队伍当年播下的星星之火,照亮了这片土地后来所有的路,沿着党的政策,村里从茅草房到砖瓦房,从泥巴路到水泥路。我明白了,通溪村的文化底蕴,正来自于她与我们伟大事业的同频共振;她的变迁,就是这部壮阔史诗中一个鲜活而具体的注脚。
时代奔涌,像通溪这样的村庄难免落寞,记忆在风中飘散。但我深信,乡土文化绝不是该被丢弃的旧物。它是中华文明的根,是民族的魂。我们的使命,就是为这棵老树,找到发出新芽的力量。
文脉要传承,更要活在当下。村里有3棵百年古树,一直是村民聊天议事的地方。我们秉承“立新不除旧”的理念,实施了功能性改造,添置石凳木桌,这里便成了宣讲新思想的“户外讲堂”。我第一次在树下宣讲政策,乡亲们摇着蒲扇,会议室的距离感瞬间消弭。村民逐渐将这里视为情感相依、事务共商的精神家园,不仅主动参与周边环境清理,更在人数增多时自发提供家中凳椅、协力布置场地,我们陆续开展了20余场树下宣讲,这事儿还登上了《人民日报》。
我们也积极对接外部资源,在镇党委支持下,邀请我的母校暨南大学博士团分3批次来村授课,并通过“云思政”给孩子们上课。同时完善农家书屋功能,组织共读活动4场,衔接送课下乡、送培下乡、送戏下乡等基础服务活动18次。我发现,乡亲们需要的,未必是多宏大的东西,只要是贴近他们的、能让他们参与的,他们就真心欢喜。
“文化自信是最基本、最深沉、最持久的力量。”如今,关心通溪村的人越来越多了。站在那3棵古树下,我想这份力量,正来源于它的历史连续性、社会伦理性和发展创新性,是能够引领人、团结人、鼓舞人的,我们将继续把文化传承融入乡村建设,让历史记忆成为发展资源。
乡村是根,文化是魂。我们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让每一个村庄,在这个世界上,都能永远地、清楚地记住她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