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久翔在比赛中。 (团结镇党委供图)
2024年8月,团结篮球队代表黑龙江省参加“村BA”球王争霸赛全国晋级赛。(团结镇党委供图)
8月16日,团结镇“村BA”篮球赛现场。(团结镇党委供图)
黑龙江省萝北县团结镇,一个离中俄边境线不远的边陲小镇。
稻穗正酝酿着最后的饱满,秋收还有一阵子。每天下午,篮球“砰砰”撞击地面的声音,混着风中的稻香,成了小镇独特的风景。
早在1964年,当地村民就组成了篮球队代表乡镇出征。在这里,篮球是最受欢迎的运动,也是串起几代人记忆、带动经济发展的纽带。
8月19日,记者走进团结镇,记录小镇因篮球发生的变迁,探寻这项运动背后的乡土密码。
黑土里长出“铁框篮球”
通往团结镇的村道破开泛黄的稻浪,不断向前延伸。快到集镇时,一块巨大的“篮球之乡”牌匾横空出现。有意思的是,这块高调的牌子上,并没有标注来自官方或权威机构的认证。
76岁的新垦村村民于德水觉得完全不需要什么认证:“我们就是篮球之乡,全镇人心里就是这么认定的。”
于德水身体硬朗、精神矍铄,是镇上最早开始打篮球的人之一。
“一开始我不会打,是跟着师父学才喜欢上的。”说起最大的爱好,种了一辈子地的于德水一下打开话匣子。
全镇第一个往树上系框投篮的村民是谁,众说纷纭,已不可考。但于德水清晰地记得,他是在十几岁时跟一位来自哈尔滨的拖拉机教练学的投篮,“一开始我俩对打,后来加入的越来越多。”没几年,篮球风靡全镇。
团结镇地处三江平原边缘,辖区面积750平方公里,地广人稀。当年交通不方便,但因为篮球,村与村之间陡然密切起来。年轻人互相切磋、约战……篮球场成了村里最炫的社交场。
当时,各村篮球场大多是“地面把土压平,树上挂个没底的篮子当框”。新垦村算是格外讲究,于德水等几个村民凑钱,找村里的铁匠焊了个铁框。
条件简陋,但篮球魅力丝毫不减。这个只能打半场的简易球场,很多年里都是村里最受欢迎的场所。最初的比赛更像村民间的打赌:几个人凑在一起玩球,输了的要请客,“去小馆子请大伙喝顿酒。一身汗、一场酒,痛快。”于德水至今回味。
曾任团结镇党委副书记的肖之根,证实了于德水的说法,“各村的篮球发展史跟新垦村大体类似。团结人把1964年作为‘村BA’元年,实际萌芽应该早好几年。”肖之根专门对小镇篮球史进行过细致梳理,从村民家中征集到不少珍贵资料。
他带记者来到镇政府大楼。通往二楼的楼梯间,挂着一面墙的老照片。从全镇首支篮球队的黑白影像,到近几年镇篮球队参加省级、全国“村BA”的彩色照片,上下楼梯仿佛穿过时光隧道。
记者注意到,60多年来,照片几乎没有断档。篮球在这片土地上旺盛的生命力可见一斑。
为什么是篮球?
团结镇兴起于北大荒垦荒——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这里迎来五湖四海的拓荒者。那时文体设施稀缺,偶然间传入的篮球成了拓荒者劳作后释放疲惫的“神器”。
于德水一辈子开垦了1000多亩荒地,“农忙时没法休息,农闲时就爱组织人打球。”田埂和球场,串联起他勤恳又鲜活的一生。
能在这个边陲小镇长盛不衰的,为什么是篮球而不是其他?于德水冲口而出:“篮球门槛低。找块空地,钉个框,三两个人能打半场,七八个人能凑全场,几块钱的球能玩好几年,谁都玩得起。”
想了想,他又补充:“村民爱凑热闹,篮球合我们脾性。每次打球,谁一个漂亮上篮、一个远投三分,全场鼓掌,多有成就感!打完大家坐一块儿喝水聊天,比过年还热闹。”
这份热闹从日常村头球场,延续到每年全镇最受期待的篮球盛会里。不用吆喝,到了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往球场凑——就在8月16日,今年镇“村BA”刚落幕,全镇居民还沉浸在赛事的欢乐中。
“今年17个行政村27支队伍、192名队员参赛,3天内完成55场对决,队伍、队员、比赛场次都破了纪录。”镇党委副书记王鹤把手机里珍藏的几十段比赛视频一股脑发给记者。
她说,小镇常住人口不过4500余人,能挑出192名参赛队员,这很“惊人”,他们都是优中选优,如果只谈会打,占比更高。
“群众基础培养了几十年,在我们镇,要找个完全不懂篮球的,反倒成了难事。”镇农业技术推广服务中心主任罗旭很自信。36岁的他是新垦村人,镇篮球队队长兼教练。在镇政府楼下的篮球架下,他给记者讲了个故事。
4年前镇“村BA”前一晚,罗旭带新垦村队到村小适应场地,一位70来岁的大爷骑着三轮车过来捡矿泉水瓶,站一旁看他们打了一会,撂下一句“攻防水平可以,今年冠军是你们的。”大爷颇有“扫地僧”风范——那一年,新垦村果然拿了冠军。
在王鹤印象里,每年镇“村BA”,总有不少村民自费购买饮料、水果等,带到现场给本村队员加油。今年有位在县城开家电卖场的村民,当场给本村队员每人派发200元红包:“好好打,给咱村争光!”
村民爱打、爱看、爱评,篮球运动自然在这片广袤黑土上根深叶茂。
篮球带来了什么?
运球、突破、上篮,看台上的观众欢呼声似乎还在耳边。对20岁的于久翔而言,去年去贵州台盘村比赛的经历让他永生难忘。
于久翔是于德水的孙子。于家三代篮球情是小镇一段佳话。1974年,爷爷于德水带队在晒场上夺冠;2000年,儿子于海涛以三分球绝技一战成名;2023年起,孙子于久翔加入镇篮球队参加全省“村BA”,连续两年斩获亚军。2024年镇队进军全国“村BA”并赢了一场小组赛,这一场他独得29分,成为全场焦点。
“小学时我就跟我爸学投篮,12岁第一次参加镇‘村BA’。”于久翔告诉记者。
罗旭也是从小跟父亲在晒场上打球。“当时只有工农兵村有水泥地。一有时间我们就骑车到他们村打。”罗旭说,自己能从早上8点打到太阳下山。
“对团结人来说,篮球已超越了运动本身,既传承乡土文化,也承载情感需求。”镇党委书记惠洪亮感慨,正是几代人60多年如一日的热爱,把团结镇托举上全省乃至全国赛场。
篮球给小镇居民带来的骄傲无与伦比。“比赛期间,全镇球迷在线为家乡球队呐喊。在贵州赢球那一刻,团结人对家乡的认同感达到了顶峰。”惠洪亮介绍,全镇常住人口最少的行政村也有近百人,对比周边部分边境村“空心化”困境,他认为篮球凝聚的归属感,成为留住人口的重要因素。
还有一组数据值得关注。这些年小镇考出去的大学生中,约三分之一选择了体育相关专业,于久翔便是其中之一。他考上了黑龙江冰雪体育职业学院,现已拥有滑雪二级指导员证。“从小打篮球对你选择志愿有影响吗?”记者问。“当然。”于久翔脱口而出。
赛场也成了乡土产业展示的舞台。“今年冠军奖品是镇上试养成功的寒地小龙虾,10斤。”于久翔笑言,比赛一结束,他和队友就把小龙虾红烧了,味道鲜美。2023年起,团结镇将镇域内土特产作为“村BA”奖品,鸵鸟蛋、干菜等借赛事扬名,销量大增。“都是向脱贫户采购的,形成赛事引流、产品曝光、农户增收的良性循环。”王鹤说。
篮球还是基层治理的“秘密武器”。“以前村与村为争地界红脸,一场球打下来就和好了。”王鹤特别提到,镇里的“明星球员”成了化解各类纠纷的“金牌调解员”,“他们在村民中人气高,大家都愿意给他们面子。”
从田间地头的铁框篮球到全国赛场,从村民娱乐到撬动产业发展、基层治理的引擎,团结镇的实践,正是体育赋能乡村振兴的生动注脚。
“如何以球为‘媒’持续带动乡村发展,这是我们一直思考的问题。”惠洪亮眼中的篮球很大,这个边陲小镇的篮球故事仍在续写新的章节。
本报记者 许露露
通讯员 胡彩虹 祝源浩 刘海陆
专家点评
团结镇“村BA”在三个维度上展现出独特价值。
为乡村经济注入新动能。赛事引流带来的集聚效应为农特产品打开了销路,“体育+”产业融合路径有效破解了边境乡村产业发展困境;降低基层治理成本。由体育活动生成的社会信任,转化为基层治理的润滑剂,塑造了村民的价值共识;打破了人际隔阂。不同年龄、不同村庄的村民在球队中成为队友和伙伴,提升了亲密度。这在人口流动性强的边境地区,对抵御空心化、维系乡村活力具有特殊意义。
广东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
学院副教授 张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