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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家乡任村官
2015-03-16 09:15:00

  也许是机缘巧合,也许是命中注定。经历了各种求学各种憧憬各种励志就是为了儿时的梦想:住上高楼走出农村出人头地,过城里人那样的生活。大学毕业后我舍弃事业单位的机会冒着大不孝的风险在父亲失望的目光中毅然来到北京,然后开始各种毫无目的工作,挣扎着想要改变命运。现在看来称之为“奋斗”,虽然至今我也不知道是否真正“奋斗”过,它在我的印象中只是一幕一幕过去的场景而已。

  历程

  我是不幸的,和多少次机会擦肩而过。而我又是幸运的,至少还是有几次机会光顾了我并被我抓住。从二零零二年三月十五号至今,来到北京十三年整。忘不了当初月薪三百的日子,还记得回家买张火车票站一路然后各种倒车的情景。一年回一次家,那时候回家的记忆略显模糊了,只记得雪后的村路泥泞,我需要一步三滑的走着进村,奢侈的交通工具是摩托车,兜子里拿得出手的礼品是几瓶二锅头。就这么懵懵懂懂的到了二零零四年,我和相恋六年的女友准备结婚。回家的时候开了公司的一辆车,我的发小也买了辆九手桑塔纳帮我忙前忙后。镇上通往家的路是土路,所有人天不亮就起床,走这条土路去接我的新娘。朋友组成了八辆车的车队,头车是伊兰特,尾车是面包车,中间还夹杂着皮卡,天很冷,我很懵懂……

  婚后我回到北京,继续工作,继续“奋斗”。期间和家乡的朋友通过QQ不断的联系着,从他们那里得知,我们当地有个叫XXXX的企业突然就崛起了,和朋友的每次交谈都能听到关于这个神奇的企业和企业里神奇的领导的各种传奇故事,以及它给我们村庄带来的改变。于是一些年轻人去那里工作了,拿着还不错的薪水。还有一些年轻人依托这个企业搞起了运输。二零零五年我拥有了自己的传媒公司,真正意义上的法人,不再是某某分公司总经理,拿到执照的那一刻的心情我至今记忆犹新:开始兴奋的几乎有些膨胀,过了一段日子迷茫的有些紧张,再过一段日子开始有窒息的感觉。生活一日接一日的延续,那年春节回家,我发小开始小规模经营钢材生意,矗立的塔吊也慢慢多了起来。二零零六年我买了人生的第一件奢侈品——一辆轿车,同时我的闺女出生了,但紧张的生活节奏和每天的高压迫使我不得不把她送回老家让父母抚养。从那时起,我回家的频率越来越高,那时候油价两元左右,一百元的油能够到家。我从来不走高速,一直是106转105国道,回家的路程上有10个收费站,其中9个,是被我想办法绕过去的,那时候感觉,十元的过路费,真的是钱……

  随着闺女的慢慢长大,我也在一年一年的变化,公司也一步一步磕磕绊绊地往前走。在这期间我忙于各种业务,对家乡的关注越来越少,做的事情和家乡的关联也越来越少。渐渐地,我不断开展业务,增加项目,换车,买房,回家会毫不犹豫的直接上高速……我的发小也成了县城比较大的钢材批发商。

  直到二零一三年,我鬼使神差的涉足了一个我做梦都没想到的行业:新型农资。我公司服务的那家新型农资公司的朋友跳出来单干,成立了全新的生物科技公司,力邀我加盟,出任董事副总裁,负责全国营销中心。从此,我跨入了一个全新的行业,一个和农村,农业关系密切的行业,现在想来,好像一些都是命中注定。我开始了频繁的出差,目的地是各个县级市场,打交道的人也是各县农资代理商,我瞬间从出入高档写字楼看电影喝咖啡骑马打高尔夫的“阳春白雪”变成了在各县各镇各村甚至田间地头奔走的“下里巴人”。当时还自嘲:农资这个行业,喝咖啡的人能做,吃大蒜的人也能做,喝着咖啡吃着大蒜的人更能做,信心满满不知疲倦。工作过程中也深切感受到了现代农业带给农民的实惠,很多地方的农村都在改变着种植模式,这对我的冲击很大,发现农业靠传统的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很难发展起来的,需要改变思想和转型。

  换届选举

  2013年年底回家,年三十晚上,我被几个年轻人叫到一起喝酒。高谈阔论海阔天空的同时,他们提到了一个话题:换届选举。因为忙于工作,村子里的事情我越来越不关心,很少能知道村子近几年的发展,只知道很多年轻人出外打拼,小轿车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好,喝的酒也从几块钱变成了几十,几百。。。从他们的口中,我知道了村子的变化:4A级旅游景区规划,工厂占地,火车道占地,村委没有走任何程序就变卖集体耕地,各种账目的不透明,各种强压行径……吸着烟喝着酒,这种负面的消息充斥着整个酒桌。他们可能是随意说说,在他们眼中我这个在北京打拼的同龄人应该对这事情不感兴趣。但是他们又无处诉说,因为农村家族和历史遗留的原因,他们知道不会有人可以有实力参选,现在想想也是一种“无奈”吧。记得当时我也发表了一些看法:社会在进步,农村也需要有思想的年轻人来帮助家乡发展。改变思路和现状,国家对农村的政策一直在倾斜,告诉他们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在外面见到的一些成功的农村发展案例。听完之后他们热血沸腾,掰着手指头计算分析村里的年轻人之后,有人突然对我说:“你来干吧,我们支持。”而且其他人都表示。我说:“这不现实,我不可能舍弃北京回到家乡。”然后,所有人都规避了这个话题,继续喝酒。那晚上,他们全部喝醉了,我却越喝越清醒……

  当选

  2014年,好像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国突然刮来了一场反腐败的热潮。这股风从13年开始刮,所有人都以为很快就过去,大部分人没想到在14年越刮越猛,每天都能从各种媒体得到反腐的消息。期间我回了几趟老家,很明显感觉到反腐带来的影响:很多饭店关门,事业单位政府工作的朋友也无暇和我吃饭喝酒,去有关部门办事效率明显提高,态度明显改变很多……我们村边的乡间小公路被一条宽的夸张的滨河大道取代,十分钟直通市区,“4A景区”热火朝天的上马,村后的别墅一排排建立起来,周围的村庄拆的只剩下我家所在的村子,隐藏在两条河流和一条火车道中间,显得另类又孤单。然而,在这一年,县城的工业和建筑业开始停止了疯狂的扩张,随之带来的就是很多年轻人觉得钱越来越难赚了……11月份,我在北京,接到了一个电话,村子一个有思想的年轻人,给我谈了很多,他希望我回去参加选举,因为他在尽全力阻止卖地行为的继续,但是苦于没有话语权。他给我说了一句话:“土地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我们不能眼看着土地被变卖,我们要为子孙留点什么,我们能不能利用村里的资源给村民带来更好的发展?而不是靠卖地那点收入存活,土地毕竟是有限的!”我惊讶于这个年轻人有这个思想,能说出这么有前瞻性的话。我说:“我考虑考虑吧,你和别的年轻人也商议一下,调研一下我回去参加选举的可能性。”他很高兴的挂了电话。那一夜,我没有睡着,一个人在客厅吸了很多烟。第二天,我给我的父亲——一个曾经做过村支书,倔强并正义凛然的老头通了个电话。说了说我的想法和情况,父亲沉默了一会,告诉我,如果是年轻人的想法,你就参加选举吧,但是你想好了,难度挺大,如果你参选成功,一定要给村民一个交代……

  接下来就是为选举做筹备,通过途径打听到我们村12月8日就开始选举,而现在已经是11月中下旬,时间很仓促,我开始安排年轻人做选举前的工作:告诉在外的年轻人今年我要参加选举的消息,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告诉村里的村民,我为什么参加选举,班子成员准备有哪些人……这期间,我没有回家,直到选举的前两天,我回到了村子,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村子的人并不是很多,就几个大的家族和一些零散姓氏。选举目的私利化,拉票方式粗俗化和一些人受家族观念、帮派意识的影响,出现非法拉票、私下承诺、设障阻挠等情况。我召集村子的年轻人和一些有威望的老年人开会,直接指出村子现在存在的一些集中问题,以及不改选就无法解决的现状,告诉大家我参选后怎么去带领大家解决问题和发展村民经济。我不会为了选举采取任何非正常手段,大家还是比较认可,都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但是,我也得到了一些负面的消息,莫名的感觉到一种担心,没想到农村换届选举会这样复杂。

  这种担心,还是来了,12月8日是选举日,镇上来了好几个领导到村委会主持换届选举工作。然而,农村换届选举的各种负面情况都出现了,虽然经历了各种努力,上午,选举还是没有能成功进行。村里的年轻人有的愤怒了,同时也出现了沮丧和失望的声音。中午集中到我家给我商议,我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在现在的中国农村真实的出现,我安慰大家不要着急,也不要放弃。但是,自己的心里也没有把握,甚至有种莫名的失落……下午,终于符合了选举所有的条件,开始选举,唱票,我从来没有听到我的名字被如此密集的提起,整个过程心里五味杂陈,看着选举板上我名字后面一个有一个的“正”字,居然眼窝一热。镇上的干部宣布完结果 ,已经黑天了,但是在场的年轻人谁都不愿意离去,看得出他们有莫名的兴奋,我进行了任职演讲,他们眼中闪着光看着我,我突然感觉,我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第二天,我瘫软在了床上,动弹不得,睡了整整一天……

  任职

  选举完第五天,我组织召开了第一次村民代表大会,想听取村民的一些意见和建议。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整个会议过程吵成了一锅粥 。村民代表大会竟然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村民们都很兴奋,同时也很无序。村子里的问题绝对不仅仅是我听说的那么简单,历史遗留的问题太多太多,主要的焦点在:土地出让,账目公开,宅基地,分地等几大部分。我只能从嘈杂的争吵和辩论中耐心的听,细细的记着笔记,一直到了深夜,还有部分村民迟迟不想走,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委屈。那一夜,我同样没有睡着:管理一个小小的农村,比管理一个公司要复杂的多……

  然而,更多的没想到还在后面,村委交接的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上届的账目,债权债务资金都在确认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难,我只好一遍一遍的去镇上询问,同时还得兼顾北京的工作。而村民每次遇见都会追问事情的进展,他们在我身上寄予了太多希望,我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相对于选举完成之后受到的恐吓和阻挠,更大的困惑是我怎么突围出来带领大家发展,从哪里入手……今年春节回家,筹备了过节的礼品去拜访村里的老年人和困难户,告诉他们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告诉我村里多年没有路灯,能不能把路灯装上。因为账目没有交接,我去镇上买了路灯回来,路灯亮起的时候,是大年二十九。听着孩子们兴奋的欢笑声,我站在村头看着灯火通明的村庄,吸着烟,直到半夜。我知道,只要有光,就会有希望,我的村官路,才刚刚开始。

  整个春节,我每天都要在村旁刚修的滨河大道上走一走:越来越多的车辆选择通过滨河大道去市区,和济馆高速。边上直通渤海的徒骇河,成群的野鸭惬意的觅食。站在南边徒骇河和西新河的交汇处,远望着大片的麦田以及略显孤独的村庄,一次又一次的在心里规划和憧憬着村子的未来。它在这个刚被评选为山东省宜居小镇的最南端,仿若一个被遗忘的原始地,等待着开垦和发展。登上屋顶,穿过济邯铁路,北边不远处,4A景区“千岛山庄”已经初具规模,山东省最大的养老地产已经入住,市医院的分院也已经开工建设,年轻的镇级领导正在以如火的热情使这个小镇发生着根本的改变,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这个沉寂多年的村庄,正在等待被唤醒。

  此时,路遥的巨著《平凡的世界》正在热播,老婆戏谑的对我说:“你看现在的你像不像电视剧里的孙少安。”

冬天的村庄更显孤独

建设中的滨河大道紧邻村庄

北部不远处的徒骇河已经被开发

村子里被遗弃的房屋

最边上的房屋是村子里党龄最长的一位老人住的地方

济邯铁路从村后穿过

村委会所在地。

来源:中国山东网聊城频道   作者:刘家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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